“嗡!”
莲花胎盘自漆黑门户之中飘转而出,浮映于饭馆前厅之内。
白秀娥紧着那道门神桃符,小脸上神情严肃。
显然,先前那道再次出现于周昌神魂之畔的门神门户,正是由百秀娥贯通!
在鬼子母地狱莲花宫包容着周昌丶袁冰云的神魂,脱离那场迷梦的一瞬间,一颗颗猩红糜烂的腐星,亦跟着从尚未来得及关拢的门户之中,蔓延而出!
这一颗颗腐星扑出门户,化为一条猩红河流。
河流之中,星梭浮游,诡异的引摄之力陡自那艘星梭舟船之上漫溢,向着脱出地狱莲花宫的周昌丶袁冰云蔓延而至,顿令二者神魂如逆水行舟,非但不能脱困,反而距离各自的肉身愈来愈远,
与那艘星梭的距离,却是越来越近!
“刷!”
此时,白秀娥五指飞动!
许多看不见的丝线自她指尖如水线般涓涓流出,一刹那洞穿了虚空,环绕着周昌和白秀娥,层层包裹,将二人包裹在了这透明的念丝茧壳当中!
同一时间,一道矮小的黑影出现在了白秀娥身后。
那黑影实是一张黑虎皮。
清秀童子模样的瘟丧神阿西披着黑虎皮,面生四目,猛然摇动起手中的‘五伤五瘟之旗”!
雾时有五色的纸船乘游于空气之中,竞相冲刷过周昌和袁冰云的神韵,冲进了那片腐烂星辰组成的长河里,一个接一个地撞在那散发诡异吸力的星梭之上!
五色纸船被撞成了粉!
瘟丧神而今收摄五行五伤之类瘟病的手段,并不能影响这道腐烂星河。
但神灵力量直接冲撞过来,还是令其中星梭受到影响,行进速度条而变缓,其上漫溢出的吸摄之力,跟着减弱!
被藕丝茧壳包裹着的两道神魂,瞬间脱困周昌神魂修忽回到肉壳之中,袁冰云神魂则被带回到了百秀娥的身旁。
随着神魂回归肉壳,自那道星梭上载来的诡异吸引力,亦跟着荡然无存。
周昌抬目望向那道仍在不断从颤斗门户中拥挤而出的腐烂星河,他从秀娥手中接过了门神桃符,宙光自握着门神桃符的手掌上弥漫而出,一瞬间就将门神桃符上沾染的糜烂红光销蚀一空!
紧跟着,滚滚宙光铺满周昌全身,将他化作了一个五彩斑烂的人影!
一颗颗斑烂星辰围绕这道人影向外铺张!
自心宇宙刹那复盖了那道腐烂长河,其中周游的腐星,雾时停止转动!
被诸多腐烂星辰当作突破口的那道颤斗门户,也在瞬间被定在了虚空中!
宙光一息回退!
门神力量首先复苏,将那道被定在虚空中的门神门户收摄而去。
这道腐烂星河顿时再无法从那场幻梦中汲取力量,尤如一条蟒蛇被拦腰截断!
“轰!”
周昌脚下阴影,绽放成盛大的黑莲!
莲瓣攀附上了那道扭曲的长河,顿将其中星辰丶星梭纷纷点燃。
黑色大火淹没了扭曲长河,火鬼燃烧星河的同时,一股股清气在周昌躯壳内来回周流,滋润着他体内的几对莲苞,使之缓慢生长。
最终,火鬼烧尽了腐星河流,一场危机终于消弹于无形。
白秀娥带着袁冰云的神魂回到她的居处不一会儿,两女又和周昌在前厅聚首。
油灯晃动。
三人面容明暗不定。
周昌无意识地伸手摸索着自己的下巴,用虎口比对着自己头颅的尺寸,他向袁冰云首先问道:“那个巢穴之中的六副棺来历,我大约有些了解了。
“其中有副棺,与清世宗皇帝雍正牵连极深。
“我曾镇灭了它的首级,也被它的无头尸身下了诅咒。
“今下在那场幻梦当中,那个盘踞于陵墓之上的无头皇帝,便是它了,它倒是也认出了我它在我身上留下的诅咒,如今开始复苏,我这手掌总是不自觉地伸手抚摸脑袋,便是诅咒复苏的一种表现。
“一一这副身躯,也想把自己的脑袋给摘下来。
“其馀五副棺,和雍正棺柠规制相同,内里躺着的,应是满清其他几位皇帝的僵尸。
“但其他种种,我就一概不了解了。
“咱们两个对一对线索,把各自遇着的事情都说一说,总结总结。”
袁冰云欣然答允。
尔后,两人便各自叙述了梦中的经历。
“这场梦,与满清供奉的天母“阿布卡赫赫”有关。
“你所听到的‘恩都力阿布卡’,意指阿布卡赫赫之神力,同时也是天母之男性化相,在出马仙的杂项咒语里,‘恩都力阿布卡’这句咒语也广泛出现,被引为出马仙们的招魂咒。
“那条血肉糜烂的星河,应该是‘卧勒多赫赫”阴化相,也被称为星母。”袁冰云向周昌解释了一些问题,接着道,“我觉得,这场梦的主人,并不是木莲洁,或者我。
“这场梦的主人,很可能是我的应身。
“梦里发生的一切,都是她在诉说自身被鸠占鹊巢的事情。
“从木莲洁身遭围绕七彩羽毛,而我在梦中变作的-那颗蛋也凄息于七彩柳枝鸟巢之中,并且我的应身查找木莲洁哭泣,指责她鸠占鹊巢来看,应该是木莲洁身后的力量,窃取了我的应身代表的力量。
“我在巢穴中化作一颗蛋,其中又有满清六皇帝的棺,这或许代表着,我及我的应身,是那个巢穴的原本主人。
“满清六皇帝死尸是外来者。
“它们占据那座黑老树顶的巢穴,呼唤它们的母亲“阿布卡赫赫”降下力量,接引它们由死转生。
“这说明,那个巢穴原本的主人,也并非是‘清天母阿布卡赫赫”。
“那个巢穴由黑老树的柳枝编造而成,说明它正出自于黑老树,我觉得一一我及我的应身,应该代表着‘黑老树”的本生力量,而木莲洁及满清六皇死尸,代表着‘清天母阿布卡赫赫’这股外来力量。”
不必周昌来引导什么,袁冰云根据自己的知识体系,很容易就将所得种种线索组成了一个完整的链条。
“喷———”周昌感慨地咋舌,向袁冰云说道,“我心里本也只是有个浅浅的眉目而已。
“被你这么一说,一切都清淅起来了。
“我觉得你的推测很多都正确。
“就是清天母强占黑老树,在其树顶巢穴上把自己的六颗蛋下到人家巢穴里的这么一件事。
“由那个鸟巢里的情况来看,黑老树这边情况不容乐观,
“它自己究竟生下了几颗蛋,现下已无从考究了,但如今内里只有两颗蛋,一颗还活着,就是你,另一颗则是被那些‘鹰搜罗”啄食尽了生机的死蛋。
“并且,你这颗活着的蛋,也有随时被吃干抹净,甚至推到树下摔碎的生死危机。
“大致情况便是如此,是吗?”
“是。”袁冰云点了点头。
“在今夜以前,你有没有做过这场梦?”周昌又问。
“没有。”
“那这样来看,你之所以会做这场梦,可能和咱们去看的那场电影有关一一看电影的时候,你就做过类似的梦了,今下只是梦境变得更清淅具体,而你的神魂也跑到了梦里去。”周昌思着道,“黑老树上的所谓巢穴,可能就是木莲洁指使人一直找寻的那座公主坟。
“原来只有木莲洁能与那座坟有所牵扯,而今又要多你一个了。
“你和她,俱可能是打开那座坟一一黑老树巢穴的那把钥匙。
“不知道接下来你今后要是睡觉休息的话,还会不会再进到那场幻梦里去?
要是神魂常常会在梦中脱体,还挺危险的。
“我处在那场梦里,也没有别的手段可用一一那场梦里,只有你和木莲洁神魂可以走入,我的神魂一旦进入其中,必遭排斥,也会引来雍正无头身的注视。”
说到这里,周昌顿了顿。
接着道:“得找一个办法,把你的神魂定在肉壳里。
“不能随时都被那场梦勾召去,得是咱们准备完全了,能够自主选择是否走入那场梦中去才行那场诡梦,委实凶险。
哪怕周昌和袁冰云从梦中脱困,梦中的力量都波及到了现实之内。
而诡梦最凶险的地方,尚不在于此,而在于它排斥除袁丶木二者之外的其他一切神魂走入其中,哪怕是神魂落入其内,因与其中驻留的各种力量绝不对等,更难逃神魂崩灭之祸。
“拼图的力量,可以照映肉身,复盖鬼神禁忌,却独不能覆映神魂。
“意识是拼图力量的‘开关”,徜若神魂自已迷失了,意识也就没有立身的根基,便相当于这个开关也被拿去了,自然无法引来拼图的力量。”周昌手掌摩着下巴,说道,“目下,只有运用我所掌握端公科门里的‘游魂押坛法”,把你神魂押在我的法坛之上。
“这样,一旦你神魂被勾召走,我这边也会立生感应。
“可以从容出手,先帮你把神魂定在体内。”
周昌目下最大的短板,便是自保手段颇多,功底雄厚,但可以把这份功底运用出来的工具却并不多。
应对种种情况,他自下亦多是运用端公法门。
除此以外,‘阿大”所传授的,便多只是‘道”,而非是‘术’了。
“好。”袁冰云倒是没有异议,她点头应下此事,转而说道,“我觉得,那棵黑老树,可能也有其渊源,它可能和扶桑神树有关。
“传说里,扶桑树上凄息着羲和的十头金乌。
“金乌背负着十轮太阳,栖在扶桑树上,就象扶桑树上结出了十轮太阳果实一样。
“当然,这只是个传说,我的猜测也未必对。
“只不过我所了解的新世的许多民俗传说,在旧世都各有映射,我觉得这个线索,也不能放过。”
“有意思。”周昌点了点头,“先记下来,我们慢慢来查证。
“木莲洁是这场梦中的一个关键人物。
“抓住她,咱们会有更大收获。”
“你不是说,连给她看病的那个密藏域大喇嘛,都是滑不溜手,很少留下线索,更难捉到吗?”袁冰云问道,“没有她的线索,怎么去抓她?”
“倒也不是线索全无。
“只是得用在关键时候。”周昌摇了摇头,道,“我看今下时候就要到了。”
他手里仅剩下的那条线索,自然就是‘罗布顿珠’。
饭堂前厅里,众人畅所欲言。
格子窗外,渐有微光穿过桐油纸,照进饭馆内。
天亮了。
“昨夜那场电影,才放了个开头,底下民众还没生什么反应,便有人站出来,把放映机里的胶片取走了,所以最终也没完成您的任务。
“因着您先前说过,最近将有大事发生,京师里头不太平,乱党贼人到处活动,假使电影放映途中,被那些有心人阻止了,我们顶着五军统领衙门的名号,更不好露头,以免被人拿着把柄了,
所以我们也没有出面去拦那些取走胶片的人,跟着人群一道离开了天桥杂耍场。
“不过,后来我们调查了出来,取走胶片的那伙人,都去了朝外大街上一个没挂幌子牌匾的馆子里。
“那间馆子临着四六胡同——”
外罩着马褂,梳着老鼠尾的男人跪在富元亨的靴子前,将要事一一禀报。
富元亨放下手里贝壳釉的咖啡杯,眯起了眼晴,道:“又是那间馆子——”
他先前已与鬼神镇抚门的头脑打过了招呼,请其帮忙盯住那间馆子,锁掌其中残杀便衣侦探队长魏原的要犯,扫平贼巢,今下那馆子里的贼人,又坏了他的一桩事情。
“只看李伯钧何时会有所行动了。”
富元亨一念及此,面上流露一抹轻篾的笑容。
他毫不担心李伯钧能‘不听自己的话”,大势之下,这个一向优柔寡断的鬼神镇抚衙门统领,
亦必会做出正确的选择,对方毕竟是个聪明人。
“这件事,你向木小姐那边汇报了吗?”富元亨转而向手下问道。
手下头颅贴地,脑后的辫子微微摇晃:“奴才收集得了情报,第一时间便赶来向您汇报了,还没来得及向木小姐那边通报此事。”
且去通报吧,这件事对木小姐最为重要,
“知会她一句,也让她有个准备才好。”富元亨点点头,又道,“今日正午,我往菜市口监察逆党王季铭之绞刑,事毕以后,五飨衙门在‘东洲饭店’里有一场酒会。
“届时,五飨衙门里,咱们的自己人都会出席那场酒会。
“你把这事也告知木小姐,请她陪我一起出席酒会。
“会上不少大人物,都想见一见‘天母遗世身”。
“主子身边的近侍也会过来。”
听到富元亨嘴里提及‘主子”二字,跪伏在地的手下肩膀一抖,敬畏地抬起头来,望向高高在上的富元亨,颤声说道:“主子,您说的是咱们的皇上吗?”
“恩。”
富元亨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脸。
“矣,奴才这就去办,奴才一定把话带到,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!”手下顿时满面狂喜,连连叩首着,徐徐退出了这间装修华贵的别墅会客厅。
富元亨半眯着眼,靠着椅背,又短暂地休憩了一会儿。
旋而起身,在丫鬟们的服饰下,穿好军服,戴正了冠帽,迈出了客厅。
客厅外的花园里,一众军士衣装整齐,腰挎长枪短炮,灰绿色的新式军服里,已然套上了一件件‘八阳甲’,此八阳甲,取‘衰八阳”之境诡仙,能使飨气穿过肉身,而不留驻自己体内,影响自身之意,其造价昂贵,亦能周流飨气,使人少受鬼神力量影响,避免飨气侵染,有防备种种鬼神力量的效用。
更远处,别墅正门外,一辆被洗刷得亮的宾士汽车已然停好。
汽车前座,两位诡仙充作驾驶员与副驾驶。
车辆之后,一匹匹雄壮骏马寂静耸立牵马的军官以及那一匹匹骏马上,都有飨气散发,亦说明着这些军官,本身不同寻常,或俱已入诡仙行列。
“出发!”
富元亨迈下台阶,大手一挥,径自穿过队列,将军士严整的队列分作两段。
士卒们昂首挺胸,跟在他的身后,护送着他坐进宾士汽车内。
车窗玻璃徐徐摇上。
发动机轰鸣。
长长的队列穿过别墅正门前的林荫小路。
许久以后,才完全消失在小路尽头。
东方才升起鱼肚白,街面上已经有了人声。
周昌走出饭馆正门,便看到街道对面,那间切面铺前,人群已经排起了长队,每个人都坤着脖子往切面铺子的蒸锅里看。
象这样排队买面食的光景,以往也是少见。
更少见的是,排队的人几乎都是买上两个白面馒头就走,很少要其他的面食。
周昌随手拉住一个排队的民众,给了其一把铜板,在对方千恩万谢声中,向其询问道:“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排队来买馒头?”
“您不知道吗,先生?
“今天西菜市口听说有罪犯要被杀头啊,买个白面馒头,叫‘姥姥’们沾点罪犯的颈间血,拿油煎了吃,能治百病啊!”
那人口中所称的‘姥姥”,即是子手。
盖因子手所持鬼头刀俗名作‘大姥姥”,所以人们亦常称子手们为姥姥。
“菜市口杀头?”
周昌微微一愣,募然想起了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。
那份号外上,‘逆党王季铭”被施以绞刑的日期,便是今日了。
他放开排队那人,回饭馆里交代几句,将右尉神交于秀娥,自己拿了左门神,就此离开饭馆,
往西菜市口而去。